萬頃之池

※ 讀方東美先生「儒家的家庭傳統，道家的生命情調，佛家的宗教信仰，以及西方的學術訓練」自述之句感懷，並紀先生逝世卅九年。 ▽ 少小看山偶思仙， 讀書盹見天外天。 拈香一柱祈祖蔭， 入寺合十禮佛緣。 身似紅塵山外水， 心如飛雁籠中襌。 老來始悟登高妙， 一步一階山外山。 △ 清池·2016.09.8/9 △

話說今年七月底八月初我人在海外，遙隨輝興兄嫂遊寒山寺，跟輝興兄嫂重讀了陸游《宿楓橋》詩，那時我雖已在酒禁中，讀張繼的《楓橋夜泊》以及陸游的《宿楓橋》詩，不禁也如品酒般半醉地醺醺然。誠然，一首好詩如一罈陳年佳釀，句句好詞如口口瓊漿玉液，豈能不醉？ ◎宿楓橋·陸游 七年不到楓橋寺， 客枕依然半夜鐘。 風月未須輕感慨， 巴山此去尚千重。 朋友們都知道，陸游與岳飛同是南宋時人；是幸？是不幸？若不是秦檜老賊當道，岳飛不會憤起而嘆「白了少年頭，空悲切」，痛問「臣子恨，何時滅」，38歲而終。若不是秦檜老賊，陸游他老人家不會以「年十二能詩文，學劍，鑽研兵書，29歲臨安省試名列第一」的天縱之資，只因為禮部考試的名次在秦檜的孫子之前而遭受罷黜。之後的官運也隨著南宋的朝政而動盪起落，甚至被免職閒置多年。直到45歲時才再次被起用，任夔州（今四川省奉節縣）通判，負監軍、考察知州政務之責。 他收到任用通知時，已在老家浙江紹興隱居多年。從浙江紹興到四川夔州，他用了160天，途經浙、蘇、皖、贛、鄂……水路陸路一路向西「翻山越嶺」，最後必要穿過在四川邊界的巴山。巴山之東是有名的巫山。他攜一家人在經過蘇州寒山寺時，可以說只是剛剛起程，距離到四川必經的巴山仍然遙遠，所以字面上說「巴山此去尚千重」。詩的開頭有「七年不到楓橋寺」之句，想必是記起七年前遭免職後回鄉路上經過寒山寺的境況，前次過寒山寺，是免官還鄉，這次再臨寒山寺是離鄉到千重山外就任。時隔七年的兩次的夜宿，「客枕依然半夜鍾」，半夜依然醒著聽鍾。而這一次半夜鍾聲，格外發人深省，起了千秋亙古之豪情：雖然已45歲了，報國之機難得，壯志未申，「風月未須輕感慨」，切切不要墮入風月起落的感慨之中。 人事之有浮沉，如風月之有起落圓缺，多感嘆無益，大丈夫讀聖賢書，應當放開腳步，一路向前。巴山之前的千重山水，近看有如個人的官場得失，遠眺卻是國家永續的事業，即使有千重難萬重難的險阻，仍然要一步一腳印地邁進，為國為民奉獻所學。 記得我那時讀《宿楓橋》詩，醺醺然之後，曾在臉書上留言，遙相應和輝興兄嫂的分享，如下： ◎詩和陸游《宿楓橋》·清池·2016.08.04 經年不到楓橋寺， 隔海猶聞半夜鐘。 鄉夢何曾分兩岸， 古詩今誦此心同。 楓橋半夜鐘，吟詠前人詩詞之時，即使遠隔重洋，也能聽得見的。 年輕時在台灣，隔著台灣海峽，...

大前天，德音兄有「一宿一小夢，人生一大夢」之語。我的天資既不是可以修成無夢「真人」的「上士」，勉強只沾了「中士」之資的邊，因此早自大學時期，平日裡就小夢不斷。而如今的我，同學們都知道，才初老就已提前患了「反老」症，心智明顯的「還童」了。再加上由於熟讀了幾首古人詩詞，初老之後只要喝上半杯梅酒，就微醺如夢半醒，便愛學李杜蘇辛寫詩填詞，或說老來愁，或憶少年事，西瓜、米棕、泥鰍也能入夢幻詩。然而，不管是小夢醒覺，還是半醉半醒，五十多年來我已「醒」來無數次了。 然而，德音兄的「人生一大夢」之語，有如棒喝，讓我不禁要問自己：我的「人生大夢」是什麼？諸位同學們的呢？想來我應該還在「大夢」中，所以一時也難以說清自己的大夢。那麼，同學們暫且容我先拿先哲先賢的「夢」參照一下，可好？ 今晚飯後，讀陸游的詩，恰讀到放翁先生晚年寫的一首和「夢」有關的詩，詩題「浮世」，在此和同學分享感受一二。 ◎浮世·陸游 浮世如流水，滔滔日夜東。 百年均夢寐，萬古一虛空。 青鳥來雲外，銅駝臥棘中。 相逢惟痛飲，令我憶無功。 「青鳥來雲外，銅駝臥棘中」，說的是為志士仁人的無奈，有「先天下之憂而憂，後天下之樂而樂」的大志，卻終於老來「令我憶無功」。 對我們熟知的愛國詩人陸游而言，平日的小夢，偶而或是「夢斷燈殘聞雁聲，攬衣起坐待天明」的老景，或是「南村北村春雨晴，東家西家地碓聲，稻陂正滿綠針密，麥隴無際黃雲平」的農家盛事。但是，他寫的人生最後一首詩，「示兒」，卻明確地告訴後代人他的「人生大夢」是什麼。 ◎示兒·陸游 死去元知萬事空， 但悲不見九州同。 王師北定中原日， 家祭無忘告乃翁。 是啊，「家祭無忘告乃翁」！對個人而言，大夢似是以「死去」為止。然而，「家祭無忘告乃翁」，象徵的卻是世世代代的文化傳承，千秋萬世的夢呀。 池·2016.9.2/3

◇ 北美，黃昏，晚餐罷，門外，樹下，西望有作 ▽ 人在西洋看夕陽， 夕陽西落回東方。 東方老友覺清夢， 天際輕雲踏霞光。 此地霞飛是遊子， 那邊霞蔚乃故鄉。 明朝露散知何似？ 一夜鄉思化雲翔。 △ 清池·2016.08.30/31 △